博索纳罗住所遭巴西警方搜查，“热带特朗普”又被指控？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概要：
从美国返回巴西不到两个月，巴西前总统博索纳罗又遭遇一项针对伪造疫苗接种记录的新指控。他所面临的十数项调查可能使他无缘下届总统大选，但博索纳罗和其所属的右翼保守党派仍然保持着强大的政治影响力。身陷调查的境遇使得博索纳罗与特朗普的相似点再次增加，体现出背后民粹主义的深刻影响，更折射出两极化的社会背景之下美国和巴西共同面临的危机。
博索纳罗面临新指控，
家遭巴西警方搜查
5月3日，巴西警方搜查巴西前总统博索纳罗的家，没收博索纳罗及其妻子米歇尔的手机，并逮捕了他的助手。这次搜查源于博索纳罗面临的又一项新指控：博索纳罗及其美国行的随行人员涉嫌伪造新冠疫苗接种证明，以满足美国的入境要求。
美联社报道称，从2021年11月开始，美国要求非本国公民全面接种疫苗方可入境。此后博索纳罗至少访问了美国三次，分别是2022年6月的美洲峰会，2022年9月的联合国大会，以及12月卸任后在佛罗里达州停留的三个月。巴西最高法院的文件显示，在博索纳罗总统任期的最后几周，即他前往佛罗里达州之前，联邦警察发现了他的疫苗接种记录被篡改的证据。
据路透社、BBC及《纽约时报》报道，博索纳罗一直在公开场合质疑新冠疫苗的有效性。他拒绝注射疫苗，并多次散布有关疫苗及其副作用的虚假信息，包括将疫苗与艾滋病联系起来，称疫苗会将巴西人变成鳄鱼。博索纳罗一直拒绝公开他的疫苗接种记录，认为其中包含敏感的私人数据。然而，在2月份公开的健康记录中，博索纳罗被登记为已接种疫苗。
博索纳罗向记者证实了此次突击搜查。据《金融时报》及路透社报道，博索纳罗称他和妻子米歇尔的疫苗接种记录被复印，两人的手机也被没收。他重申自己从未注射过疫苗，称接种疫苗是“个人决定”，并否认了在“伪造文件”中扮演任何角色。接受采访时，博索纳罗表示“我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没有做任何手脚”“我没有接种疫苗，就是这样”。
据美联社报道，在接受巴西媒体Jovem Pan采访时，博索纳罗声称自己的美国之行并不需要提供疫苗接种记录。他表示“对待国家元首的方式与对待普通公民的方式不同。一切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在我的美国之行中，我没有在任何一个时刻被要求提供疫苗接种卡”。目前这一说法并未得到美国的回应。博索纳罗所在的保守党领袖内托（Valdemar Costa Neto）也在社交媒体上表示：“我们相信所有的法律疑点都会被澄清，证明博索纳罗没有实施非法行为。”
5月3日，联邦警察搜查博索纳罗的住所后，博索纳罗在家门外与媒体交谈。图源：AP。
巴西最高法院于5月3日公布的文件还包括对博索纳罗的私人助理毛罗·西德的逮捕令。据路透社报道，博索纳罗的接种记录伪造计划可能由西德设计。博索纳罗于12月21日被登记为已接种疫苗，这一登记在里约热内卢郊区的一个公共卫生办公室进行，一周后记录被删除。据美联社报道，西德也是博索纳罗面临的另一项指控——涉嫌受贿珠宝事件中的重要角色。他曾试图与当地政府交涉，代表博尔索纳罗取回这些珠宝。
此外，曾陪同博索纳罗前往美国的两名私人安保人员也被逮捕，警方指控两人伪造了疫苗接种记录。博索纳罗的前新闻顾问，律师法比奥·沃伊加滕（Fabio Wajngarten）在巴西利亚的联邦警察总部向美联社记者证实，被逮捕的其中一名是军方警员，博索纳罗的顾问麦克斯·吉列尔梅（Max Guilherme），他已向调查人员做了陈述。
联邦警察发布声明称，警方正在巴西利亚和里约热内卢执行16份搜查令和6份预防性逮捕令，即共搜查十六所住宅，并逮捕六人。警方表示，此次调查针对一项在全国疫苗接种数据库中插入“虚假数据”的计划，该罪行可被判处监禁。这一计划的时间段从2021年11月（即美国宣布入境要求的同一时段）持续到2022年12月，当时博索纳罗仍在总统任期之内。
警方称该计划的意图是“签发疫苗接种证明，并利用这些证明规避巴西和美国公共当局实施的限制”。据路透社报道，警方表示规避疫苗接种存在“意识形态”上的原因，即“保持对于疫苗接种的攻击论调”。
5月3日，博索纳罗在家门外与媒体交谈后，进入一辆汽车。图源：AP。
身陷多项调查，
无缘下届总统大选？
作为新冠疫苗的坚决反对者，博索纳罗一直回避自己是否接种疫苗的问题。据《纽约时报》报道，2021年，国会对他的接种记录盖了保密章，时间长达一个世纪。在2022年的一次辩论中，巴西现任总统卢拉曾向博索纳罗表示：“我要让巴西人知道，你为什么隐藏如此多的事情。”上任后，卢拉已开始审查博索纳罗在任期间设置的数百个保密印章。
正如卢拉所言，卸任总统后的博索纳罗面临着多项指控，他的“保密印章”正被一一“揭开”。据BBC报道，自3月30日回到巴西后，博索纳罗已经两次前往警局，为两个独立的指控调查作证。一项调查是关于他在巴西1月8日的政府大楼暴乱事件中是否起到煽动作用。另一项则是关于他是否涉嫌非法保留沙特阿拉伯政府在2019年赠送的价值数百万美元的珠宝。
据美联社报道，暴乱发生两天后，博索纳罗曾在脸书上发布一段视频，声称卢拉并非通过投票上任，而是由最高法院和选举机构选择的，且最高法院法官德·莫拉斯（Alexandre de Moraes）也对此事知情。视频发布数小时后，博索纳罗将其删除。
检察官认为视频内容足以作为证据，以开展对博索纳罗此前行为的调查。4月26日，博索纳罗在联邦警察总部就他与1月8日在首都巴西利亚的政府大楼遭到袭击有关的行动作了证词。博索纳罗的律师布埃诺（Paulo Cunha Bueno）向美联社记者表示，博索纳罗是在住院和用药期间意外发布了视频，并在意识到之后将其删除。
此外，博索纳罗和他的盟友还面临着最高法院关于其传播虚假信息的庞大调查，以及联邦警察对于他们鼓励非法矿工入侵亚马逊雨林，以及涉嫌对雨林原住民实行种族灭绝的相关调查。国会的一项调查也认为应当指控博索纳罗犯“反人类罪”，在其糟糕的新冠病毒应对措施之下，巴西的新冠死亡的人数已达到世界第二。
最重要的是，博索纳罗还面临着巴西选举法院的指控，因为在总统选举期间，他曾未经证实地声称国家的电子投票系统存在欺诈现象。据《纽约时报》报道，他被指控在大选前向外国外交官发表演讲时滥用职权，批评巴西的投票制度。
目前博索纳罗否认在所有被调查的案件中存在任何不当行为。但决定他政治命运的或许是巴西高级选举法庭。若在这些调查中被定罪，他将可能被剥夺政治权利，无法在即将到来的选举中竞选公职，包括2026年的总统竞选。
据路透社报道，法律专家和两位高级司法界人士表示，在博索纳罗面临的十几项指控中，他预计至少会输掉一个案件。据美联社报道，博索纳罗曾在3月15日承认自己可能失去竞选资格。但博索纳罗声称，如果自己入狱，只可能是因为“任意专断”的裁决。
博索纳罗称他和妻子的手机在搜查中被没收。图源：路透社。
强大的右翼影响力，
深刻的政治分歧
尽管面临多项指控，但博索纳罗及其所属的巴西右翼保守党，仍然是巴西国内政治舞台上强大的一股力量。
一方面，博索纳罗自身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成为了有力的政治资本。路透社报道称，博索纳罗在社交媒体上有数千万的追随者，他有三个儿子担任民选职务，在保守主义人群中仍然拥有极大的影响。他于3月底返回巴西，也表明他寻求恢复自身的影响力，继续活跃在政治舞台上。保守党领袖内托表示，博索纳罗计划在明年的市政选举中为其盟友站台，这将是对他的持久政治影响力的第一个考验。
此外，指控对于博索纳罗产生的影响尚是未知数。美联社报道称，Medley Global Advisors的巴西高级政治分析师塞尔吉奥·利马（Mario Sergio Lima）表示，鉴于参与暴乱者是博索纳罗的支持者，而非其本人，追究博索纳罗的法律责任将是一个挑战。除非能找到音频等证据，证明暴乱是博索纳罗的直接命令，但这一可能性并不高。
即使博索纳罗确实因为某项指控被定罪，他也仍有“翻盘”的机会，因为巴西的法律并非“一成不变”。现任总统卢拉就曾因为涉嫌贿赂，而被禁止参加2018年的总统竞选。在最高法院撤销定罪后，卢拉最终参加2022年的大选，并以微弱优势取得胜利。
另一方面，鉴于博索纳罗面临的政治风险可能会使他在领导右翼活动中遭遇困难，右翼政党也在寻找替代方案，希望借助博索纳罗的影响力赢得下一次的选举。除了博索纳罗之外，保守派政党的新兴右翼领导人还包括博索纳罗的妻子米歇尔，圣保罗州州长弗雷伊塔斯（Tarcisio Freitas）、米纳斯吉拉斯州长泽马（Romeu Zema）和前农业部长克里斯蒂娜（Tereza Cristina）等等。部分右翼候选人还会试图与博索纳罗保持距离，以吸引温和派的投票。
保守党领袖内托表示，他对2026年大选中右翼的表现充满信心。他认为，如果博索纳罗被禁止参选，只会让他的政治吸引力进一步加强。而右翼政党的候选人既可以借助博索纳罗的支持获胜，又能避开博索纳罗本人参选时面临的高拒绝率。
与此相对，左翼的工人党内尚未出现有潜力的候选人继承卢拉的职位，两人在大选中相近的支持率也表明，巴西国内深刻的政治分歧短期内不会消失。根据Datafolha的一项最新民意调查，巴西126个城市中的2028名受访者中，有38%支持卢拉，29%不赞成他的表现。
2月3日，博索纳罗在美国佛罗里达州参加右翼组织活动。图源：路透社。
“热带特朗普”背后的民粹主义
博索纳罗素来有“热带特朗普”之称，他与特朗普的政治团队关系密切，在竞选失败后还曾前往佛罗里达州停留三个月。而此次他面临的新指控，又使得他与特朗普的相似点再次增加。
此前特朗普在佛罗里达州的海湖庄园住宅就曾遭搜查，近日，他又面临性侵指控。据环球时报援引美国媒体报道，5月9日，对特朗普的性侵指控被判成立，但相关人士分析这一判决并不会对特朗普造成直接威胁，因为政治家的道德基本面已不再是美国政治中最重要的因素。
除此之外，博索纳罗和特朗普还拥有更多的共同点：两人都借着反体制浪潮当选，采取近似的政治主张。败选后，两人都质疑选举系统存在欺诈，并拒绝出席权力交接仪式。新总统上任后，两人的支持者都冲击政府机构，引发暴乱事件。而如今，两人都面临着多项调查的政治风险，却仍然拥有一批狂热支持者，保持着强大的政治影响力。
美国与巴西的前任领导人的政治轨迹是如此近似，这显示出两个美洲国家在政治局势与社会问题上的共通之处，也表现了美国的民粹主义如何在全球化网络中施加影响。
据《华盛顿邮报》报道，澳大利亚学者本杰明·莫菲特指出了民粹主义的三个特征：呼吁“人民”反对精英阶层；故意使用“坏的举止”震慑当权者，证明政治家本人属于“人民”；利用或制造危机以证明反叛的呼吁是正确的。澳大利亚媒体《对话》（the conversation）报道称，据学者分析，新一波崛起的民粹主义政治家的统治建立在放大的人格魅力之上。与2016年特朗普当选时相比，如今的民粹主义者不仅质疑民主，更挑战法治的基本原则。两次国会暴乱事件就是例证。
作为民粹主义的代表人物，特朗普和博索纳罗的竞选失败，并不意味着民粹主义就此衰落。他们仍然保持着强大的政治影响力，而这与民粹主义政治家的情感信息策略密不可分。
根据社会心理学研究，愤怒是政治中的主要动机。在社会危机的时刻，脆弱的人们会把希望寄托在极权者的身上，他们用情感和宏伟的承诺获取支持。政治的成功取决于选民的投票率，为了激化选民的愤怒情绪，后真相时代的民粹主义政治家无所不用其极，谎言、暗示都成为他们巩固权力、争夺选票的工具。
特朗普和博索纳罗都在利用这样的策略。在巴西，博索纳罗利用意识形态上的分化对立，借助巴西国内广泛而根深蒂固的政治分歧，妖魔化其政治对手。他将巴西政治重塑为受迫害的右翼和腐败的左翼之间的生存冲突，“好公民”与践踏权利的罪犯和少数群体间的冲突。
而据《卫报》报道，自2015年宣布首次参加总统竞选开始，特朗普就将政治描绘为“我们”对“他们”的群体对立，完全疏远一部分人，而完全吸引另一部分。他将当选官员打造成“道德败坏的失败者”，将移民指责为“强奸犯”。在特朗普卸任后的两年内，民意调查显示，三分之一的美国人（包括40%的共和党人）认为针对政府的暴力有时是合理的，这一数字达到了二十年来的最高点。
2022年11月，在为俄亥俄州共和党人举行的集会上，特朗普走上舞台，面对欢呼的支持者。图源：Getty Images。
两极化社会：美巴共同的危机
据《对话》报道，美国和巴西强大的民粹主义的主要动力，来源于社会的两极化。
据《华盛顿邮报》报道，疫情以来经济衰退的危机和技术的变革，削弱了人们对既定领导人应对全球经济变化能力的信任。《对话》报道称，最近的调查显示，世界各地民主国家的公民越来越认为政府和媒体都是 "社会中的分裂力量"。
在巴西，卢拉和博索纳罗微弱的大选差距已显示出国内巨大的政治分歧。而在美国，不断加深的两极化趋势同样是严重的问题。据《华尔街日报》报道，从1976年到2020年，美国大选的投票情况显示，大多数红州变得更红，蓝州变得更蓝，而许多摇摆州决定性地转向其中一个党派。
一方面，据《卫报》报道，印第安纳大学教授马乔利·赫希表示，美国这条深刻两极分化的道路，与其种族、身份和文化等问题上的重重矛盾密切相关。她表示，除了政党认同之外，继续支持特朗普的因素不是对经济的感受，而是白人选民的种族怨恨。
另一方面，据《华尔街日报》报道，政治两极化的另一个驱动力是美国农村和城市之间不断扩大的差距。两者不仅在经济命运上存在差异，在教育和国家政策方面也不断拉开差距。自2000年以来，制造业工作岗位的减少对农村地区的打击尤为严重；城市地区人群更高的学历使得他们更有能力利用不断扩大的信息经济；许多美国农村人坚信，受过教育的美国城市人群在种族、民族和性别认同、环境、教育、枪支所有权、移民和宗教自由等问题上努力推行其精英观点。
由此造成的结果是，随着城市的影响在民主党内不断增长，美国农村人也通过对共和党的坚定支持进行抵抗。报道称，美国目前的两极分化是经济和文化构造变化的结果，不会迅速或轻易地被逆转。
不论对于美国还是对于巴西而言，这种两极分化和政治分歧无疑都是危险的。除了对选举诚信的破坏之外，它还会带来政治上的僵局，并造成社会内部的不和谐氛围和紧张情绪。可以肯定的是，短期之内，这种两极分化的格局将一直伴随美国和巴西的发展进程，如何维持政治极化之下的稳定与平衡，将是两国领导人共同面临的难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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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Adam Gabbatt, Same world, different planet: Trump’s arrest lays bare US polarization, the Guardian, April 8,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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